白石鎮上正在舉辦過年的廟會，鎮民在街道中來往穿梭，照面盡是喜氣洋洋。

鄭恩和夏淺月也在張羅年貨。

現在雖還未到小年，可一應東西也該準備起來了。年夜放的炮竹，守歲時點的燈油，燒飯的油鹽醬醋，皆可在廟會采買。至於春聯和福字，有鄭恩在，只需去紙筆鋪字買些紅紙松墨，叫他去寫便可。

廟會上不僅有這些年貨家什，還有許多雜耍藝人。有的踩著高蹺，臉頰上塗著兩坨圓形的喜慶腮紅扮成醜角；有的舉一束幾近暗淡的香，仿佛從口中噴出火焰，在空中拖出一條長長的火龍；更有些舞龍舞獅的隊伍，披金掛紅，上躥下跳，龍和獅隨之搖頭擺尾，激起一陣陣喝彩。

然而最多的，還是去廟裏進香的平民。他們有男有女，各個挎著一籃貢品香燭，誠惶誠恐地給城隍爺上香，求他保佑來年的平安順遂。

夏淺月做特種兵時，常年在邊疆鏖戰；而原身畢竟是女孩子，這般魚龍混雜的地方自然不許前來，因此不管是哪一世，她都未曾親眼目睹過這般熱鬧的景象。

鄭恩卻早看慣了這些場景。他畢竟長於繁華之地，又不似女孩子那般多有拘束，曾經每年的廟會都會呼朋引伴，肆意游玩。如今過往種種俱隨風而逝，身邊也已換成了他摯愛之人，鄭恩一時間感慨萬千。

兩人站在人群中，皆感往事如煙，現世如幻。

熱鬧了一天的廟會漸漸散去，鎮民們三三兩兩，各回各家。

為防備流民築起的石墻邊，卻響起了馬蹄點在冬季凍硬的地面上的沈重聲響。

民兵們警戒起來，待看清了隊伍的裝扮，又都松了一口氣。

嚴整的鐵盔，用油刷得鋥亮的皮甲，手上兵器也幾乎一模一樣，為首的數人更是騎著矯健的戰馬，身披造價高昂的鱗甲。

是朝廷官軍到了。

鎮長匆忙出迎，一把白透的胡子於寒風裏顫抖著，跪伏在冰冷的土地上。

來人並未下馬，只是用看螻蟻的眼神俯視著這位老先生：“這，就是白石鎮？”

鎮長恭敬地回答：“回將軍的話，這裏正是白石鎮，小老兒是這裏的鎮長。”

馬上的八字胡將軍不置可否地點點頭，揮手帶著軍隊沖了進去。

這群軍隊如狼似虎，進了鎮子以後，見著衣衫破爛的人，無分男女老幼，皆接強行拖走，稍有反抗便是一刀梟首。

鎮長追進來，見著這人頭滾滾的血腥場景，跺足驚呼：“將軍，您這是何故！”

將軍仍事不關己般地騎在馬上。

似乎是嫌鐵盔太過沈重，他腦袋左右轉了轉，活動一下了脖子，才眼皮半耷拉著，道：“這大過年的，非要穿得破破爛爛，想必就是流民了吧？本將奉旨剿賊，當然殺得。”

他眼睛一轉，用眼角輕蔑地瞥著驚愕的鎮長，嘴角露出一絲獰笑：“還是說，老頭，你想抗旨？”

這帽子扣得太大，鎮長一個激靈，立刻低頭：“小老兒不敢。”

將軍緩緩收起嘴角，恢覆成最初的怠懶模樣：“本將的這些兵一路奔走，為爾等小民剿賊，多有辛苦。老頭，你就沒什麽表示嗎？”

鎮長閉眼：“還請將軍麾下前往空地駐紮。幾位將軍，小老兒盡力安排。”

這些兵殺盡了路上的流民後，便前往城隍廟。廟前為明日廟會搭的架子被盡數拆散，支起了他們的帳篷。一眾住在城隍廟裏的賣藝人見了這場景，皆縮在角落不敢吭聲，卻被進廟搜查的士兵發現，拖將出來，又是手起刀落。

鎮長急速調集了大量糧肉，這本是大家為過年囤下的，可看了那群人在鎮口的表現以後，誰也不敢提出一句異議。家家戶戶奮力蒸飯煮肉，唯恐這些丘八有何不滿，自家便要步了那些乞丐的後塵。

夏淺月和鄭恩也在忙活。倆人都還沒來得及吃晚飯，竈上熱氣氤氳的鍋中燒煮著食物，卻必須把它送去軍營。

兩人埋頭劈柴，同時看著竈下的火，生怕火力太大煮幹了水，又怕火力太小，導致肉和米夾生。

鄭恩劈了一陣柴，累得氣喘籲籲，三九天裏居然冒了一身大汗。他抹抹額頭，忽然間直起腰板，將劈開的木柴用力向地下一砸。

他什麽都還沒說，夏淺月卻已明白了，只得勸道：“再生氣也是無法，你我或許能走，那鎮上其他人呢？那些個街坊鄰居，還有百草閣的掌櫃、夥計，你能忍心瞧他們被……”

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，幸而鄭恩沒有失去理智。他粗喘兩聲，重新蹲下舉起斧子，把滿腔憤懣劈進木柴裏去。

熱騰騰的飯菜用大木桶裝著，同數十壇好酒一起，被擡進了營寨。

至於那位八字胡將軍同他的親衛，早已被迎入了鎮上富戶的家中。

好巧不巧，迎接八字胡的倒黴富戶，正是百草閣的周老板。

周老板心裏發苦，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，只拿出生意人慣有的圓滑笑容，細心招待這一行不速之客。

他雖已盡力，可八字胡還是不大滿意。宴飲的歌舞是從鎮上的青樓現請的，俱是京中幾年前就看厭的花樣；上的酒不但不是三十年以上的陳釀，煮酒時裏頭竟沒有青梅與桃花，連風雅的邊兒都沾不上；至於那菜色……尋常民間，又有什麽菜色能入得了他堂堂齊國侯嫡次子的眼！

主簿熟知這位將軍素日是個什麽德行，瞧著他面色不虞，急忙怒責周老板：“這準備的都是些什麽東西？魚就這麽攤在盤子裏，也不雕出些秋菊形狀？方肉片切得足有手指厚，叫將軍如何下箸？還有那饅頭，一個個就這麽壘著端上來，你當盤子是亂葬崗？”

周老板不住作揖，頭上已經見汗：“小人寡見少聞，怎敢同大人相比？這些菜色，已是小人一時之間能籌措出最好的了。大人息怒，小人這就去尋廚房。”

將軍一臉嫌惡：“罷了，諒你們今夜也弄不出什麽好東西。把那方肉切薄些，好生拌了，尋些熱粥來。這酒換過，楊主簿，你好好教教這群鄙陋之人，酒該是什麽樣子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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